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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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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人,別往前去呀,這裏四處都是冷箭,快回來呀大人。”身旁的親兵手慌足亂的舉著盾牌遮在福波斯身前。

福波斯理也不理,手把著柵欄,向營外望去,外面一片黑漆漆的,什麽也看不見,只聽見幾百步外淩亂的馬蹄聲和時不時擦耳而過的羽箭掠空聲。身後的部下躲在柵欄後面,紛紛引弓張箭,向外還擊。漆黑的夜色中,兩方官兵隔著營寨的柵欄盲目的互相對射。

“我說的沒錯吧!漢拓威人根本不敢攻進來,咱們只要滅掉所有火光,營區一片黑暗,隨便讓漢拓威人射箭,有多少能傷到咱們呢?等到天亮,漢拓威人自然撤退。”福波斯得意地高聲笑道。

“哈哈,真有你的,兄弟,這個法子果然省勁兒。”海爾丁豎起大拇指讚道。

兩個人站在欄桿後面旁若無人的大叫大笑,一會兒海爾丁突然來了興致,對福波斯叫道:“你等等,兄弟,看我喊一嗓子氣氣對面的漢狗們。”

說罷他兩手攏成喇叭狀,沖著外面扯嗓子高聲叫道:“漢拓威蠻子,我們要睡覺了,你們慢慢兜圈射吧,謝謝你們送箭,我們明天早上睡醒後再揀。”

身後的親兵嚇得慌不疊地大叫:“大人,危險,你們暴露位置了,快躲開。”

話才說完,十幾支流矢急雨般破風襲來,打得盾牌當當直響,兩個人大笑著縮身向兩邊滾倒。

海爾丁從地上爬起來接著喊道:“漢狗們,再來呀!再來呀!準頭太差了,射了這麽多也沒傷到本大人一根寒毛!”

“海爾丁,別喊了!你聽。”

福波斯止住他,兩人側耳細聽風中傳來的聲響,營外馬蹄聲如隱於烏雲背後的滾雷般隱隱凝聚。

“是密集隊列,沖營門這邊過來了。”海爾丁臉上變色,霍地從腰間拔出彎刀,沖身後列隊的部下喊道:“漢拓威騎兵要沖過來了,大家弓弩準備。”

福波斯急急地擺手止住道:“不行,來不及了,敵軍馬上就到,趕緊上馬準備迎戰。”只聽“啪”的巨響,簡易木欄紮的營門被戰斧砸得散開,漢拓威騎兵洪水般湧了進來。

營內的騰赫烈兵像炸了巢的螞蟻般亂作一團,勇敢的戰士揮舞著兵器迎著戰馬攻去,有的幾人一起就地組織防衛,有的四下找馬,有的則被漢拓威軍趕得亂竄。

海爾丁手持彎刀跳躍著砍擊攻過來的騎兵,口裏大叫道:“穩住,兄弟們,穩住,不要亂跑,以十夫長為單位就地組織防禦!”

騰赫烈兵雖然開始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可畢竟不是沒有準備,片刻就穩住了陣腳,幾人一組有條不紊地攻擊著騎兵,騎兵的來回沖殺開始縛手縛腳起來。

張鳳翼看到混戰漸漸形成,邊拉弓放箭邊向卡西烏斯道:“大人,繼續向裏面沖吧,這裏已經沒便宜好占了。”

卡西烏斯點點頭吹響了呼哨,漢拓威騎兵紛紛放棄作戰縱馬向營區內部沖去,漢拓威騎隊裏有些火把兵,一入營區後就開始點起火把放火,騎隊所過之處,身後留下一片火海。

海爾丁指揮著手下跟著敵軍後面追殺,可兩條腿畢竟跑不過四條腿,片刻之間漢拓威人走得一個不剩。

仿佛一陣龍卷風刮過,營門口一片狼藉,木柵欄、帳篷,所有能點著的全燒得劈啪作響,地上東一個西一個或死或傷的被摞倒了百十個官兵。海爾丁氣得暴跳如雷,揮舞著腰刀大罵手下們無能。

這時福波斯騎著戰馬回來了,身後還帶了幾百人的馬隊,他在馬上喊道:“營區各個方向都出現了漢拓威騎兵,看來是敵軍大舉劫營。你還有閑功夫罵人,還不趕緊上馬追擊。那夥人呢,向哪個方向跑了?”

海爾丁一拍腦袋驚叫道:“不好,他們躥向中軍營方向了。”

福波斯再不說話,打馬引軍向中軍馳去。

※※※※

阿撒茲勒進入帥帳的時候,侍寢的女人已被轟了出去,身著睡服的髡屠汗正在大帳裏來回踱步。

阿撒茲勒知道髡屠汗的心情不好,不敢輕捋虎須,怯怯地站在一旁道:“大汗——”髡屠汗看到是他,猛地站住腳,大步躥到阿撒茲勒身前,指著他的鼻子暴躁地叫道:“都是你!都是你!都是你出的餿主意!撤退、保存實力、避戰不出!他媽的,我髡屠汗這輩子還從沒這麽窩囊過呢!現在雅庫特軍已經變成名副其實的逃跑軍了。結果你看怎麽樣?這撮漢狗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,幾千人也敢闖進我四萬人的營盤來回兜圈!”

髡屠汗說話的時候唾沫星子直噴到阿撒茲勒臉上,阿撒茲勒動也不敢動,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聽訓。等到髡屠汗罵了一陣,停下來歇口氣的時候,阿撒茲勒才敢偷偷擡起臉,輕聲地說道:“大汗對屬下言聽計從,引為心腹,我軍卻戰敗受辱,這完全是屬下無能之故,大汗怎麽治屬下的罪屬下都沒怨言。不過事有緩急,此時敵我兩軍正在營中交戰,還望大汗先指揮大家擊退敵軍,再來議屬下的罪過。”

“指揮什麽?幾萬人對付幾千人,有什麽好指揮的?有什麽需要指揮的?這樣都鬥不過,還不如一個個都紮在馬糞堆裏窩囊死!”髡屠汗大聲咆哮著,把臉湊近了阿撤茲勒,血紅的牛眼逼視著他道:“外面的漢拓威人不用你操心,你給我說說,你掰開揉碎地說說!你到底怕的是什麽?你怕什麽啊?!”

髡屠汗手指重重地戳著阿撒茲勒的胸口,瞇著眼輕蔑地質問道:“你總是說怕中了漢拓威的圈套,我問你,這裏一馬平川,連條土溝都沒有,根本無險可用!這裏是咱們來時走過的地方,你我都清楚絕不會有別的敵軍部隊。你說說看,咱們會中什麽樣的圈套!那一萬來人又能變出什麽花樣來?只要你能隨便想出一條理由,我就還聽你的,帶著幾萬人悶頭跑路,任漢狗追著咬我的屁股,連屁也不敢放一個。”

阿撒茲勒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。

髡屠汗發洩了一通,心裏舒服了一點,降低了音量緩和道:“你呀,就是膽小怕事,要是面對強敵也就罷了,敵人根本弱於我軍,我們還是不敢返身作戰,下面的人會怎麽看我們?我們以後還怎麽帶兵?誰又願意效忠於一個膽小鬼。”

正說著外面一片喧嘩,阿撒茲勒馬上握住腰刀警惕地道:“是不是漢拓威人沖到這裏了?”

髡屠汗不以為然地道:“慌什麽,外面圍著三個千人隊,漢狗沖過來又能怎樣?”

正說著,只聽“嚓”的一聲,帳篷上被劃了個一人來高的大口子,氈片撩起,外面如潮的喊殺聲從破口處灌了起來。就在帳內兩個人一怔之間,又是“嚓嚓”兩聲,帳篷又被橫豎連劃兩道,接著一聲長笑,一人一馬“忽”地躍進大帳,來人裹一身騰赫烈皮袍,手持長柄雉刀,刀桿有兩人身長,刀身有半身長,刀形如雉尾般狹窄又細長,刀頭尖銳如刺,染滿鮮血。

阿撒茲勒怒吼一聲,拔出腰刀撲向來人。來人長刀一挑,兩刀相擊,巨力傳來,阿撒茲勒騰身飛起,撞在帳篷壁,又滑落在地。

此時一群騰赫烈衛兵連滾帶爬地從破洞中湧進來,蜂擁攻向騎馬之人,一個百夫長嘶聲高喊:“快保護大汗!”

那人毫不理會身後撲來的士兵,縱馬躍向髡屠汗,長刀吞吐,帶血的刀尖直指髡屠汗油膏亂顫的肚皮,邊刺邊朗聲笑道:“大汗,在下漢拓威軍張鳳翼前來拜會。”

髡屠汗嚇得魂飛魄散,滾肉球般骨碌滾到帳角,隨手抓起一個盛水的銅壺向張鳳翼擲去。

張鳳翼長刀微挑,銅壺飛出再次逼近髡屠汗,口中笑道:“在下一片赤誠,歷盡艱辛前來拜望,大汗何忍拒人於千裏之外?”說著長刀接著刺到。

一個百夫長冒死橫刀擋在髡屠汗身前,被張鳳翼刀尖一吐,長刀透背而出,屍體像被魚叉叉中的魚一般挑在空中隨手甩出。

髡屠汗嚇得苦膽都破裂了,癱在地上站不起來,口裏一個勁地直叫:“快來救我!快來救我!”

經過死去那人這麽一阻,張鳳翼再也沒機會刺殺髡屠汗了。無數的敵兵湧進帳篷,對張鳳翼群起圍攻,再加上張鳳翼人高馬大,在相對窄小的帳篷內也無法轉動自如。不過張鳳翼也絕不退讓半步,把髡屠汗逼在角落裏出不來。

面對圍攻,張鳳翼左突右刺,長刀像紮魚一般,一刀穿透一個,死屍被刀尖挑起四處飛擲,打亂了敵軍的圍攻。

阿撒茲勒舍命爬到髡屠汗身旁,髡屠汗抓著他的袖子求道:“阿撒茲勒,快救救我。”慌亂之中,阿撒茲勒靈機一動,揀起腰刀,學著張鳳翼的樣子運刀在帳篷上劃了道大口子。髡屠汗大喜過望,撲身爬出了帳篷。

張鳳翼在後面喊道:“大汗,別急著走哇!你這樣豈是待客之道?”

髡屠汗來到帳外,立刻有幾名親兵搶過來護駕,他在地上滾得灰頭土臉,有心想站起身來,雙腿卻哆嗦地不聽使喚。阿撒茲勒連忙過來攙扶,可髡屠汗身子太重了,一個人根本不濟事。左右親兵們看到,一起湊上來幫手,幾個人架著髡屠汗,向己方人群跑去。

此時,帳外與騰赫烈軍纏戰的是萊曼千人隊與卡西烏斯的直屬千人隊,隨著帳外救援的敵軍越來越多,萊曼與卡西烏斯已被敵兵分割開,白鷗師團的騎兵們漸漸陷入苦戰,雖然卡西烏斯與萊曼都看到髡屠汗被親兵簇擁著逃走,卻誰也無力再追擊了。

萊曼領著隊伍拼死力穿過敵軍的圍困與卡西烏斯會合,看到卡西烏斯,萊曼策馬焦急地喊道:“卡西,別戀戰了,再不走就走不掉了。”看到隊伍裏沒有張鳳翼,問道:“那個仆兵呢?不會掛掉了吧!他要有個閃失,師團長不知會怎麽發作呢?”

卡西烏斯眼看著遠處被敵軍團團圍住的帥帳撇嘴笑道:“哼,雖沒掛掉卻也差不多了,我執意要他跟著一起來,就是想賭賭這家夥的命硬不硬。誰想他看起來挺機靈,竟不知死活地單騎一人沖入敵酋的帥帳,這才叫自作孽、不可活呢!”說罷愜意的大笑。

萊曼心中有些不忍,對卡西烏斯道:“大人,要不咱們再等等?雖說他和咱們不對頭,可畢竟也是個有膽色的好漢。咱們再撐片刻,若他實在沖不出來,也算咱們盡到了心意。”

卡西烏斯不悅地沈下臉道:“糊塗!難道不顧兩千人的死活等他一個人嗎?他作戰神勇,咱們回去後向上面大力表彰、多多請功便是。可不能為了他一人的性命而誤了我們大家。”說罷一帶韁繩,向身邊的傳令兵一擺手。

傳令兵吹起尖銳的哨響,召喚大家撤退。

聽到哨響,散落各處與敵軍拼鬥的漢拓威騎兵紛紛放棄纏戰,向哨響處集結。馬隊起動的時候不過十幾人,七八個騎兵手持長矛並列策馬前進,越走騎兵聚集的越多,漸漸地匯成洪流般的隊伍。這時馬隊形成的威勢銳不可擋,小股的敵軍不再敢上前阻攔,主動讓到道旁,只等隊伍過去後,才敢從後追擊占點便宜。

隊伍將要沖出營門的時候,萊曼回頭望了望帥帳,只見敵軍騎兵將大帳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,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張鳳翼到底出帳沒有。萊曼知道已無可挽救,只得暗自輕嘆一聲,打馬隨隊伍撤離了營區。

營中四處的喊殺聲逐漸稀了下來,大部分漢拓威部隊都已撤退了。阿撒茲勒進帳的時候,髡屠汗正像瘟豬一般哼哼,帳內雖然生著火,他身上也裹了好幾張厚毛毯,可還是止不住地打冷顫。幾個女人拿著水盆、濕巾在他身邊時刻不離的侍候著。

看到阿撒茲勒進來,髡屠汗擡了擡手,侍女們扶著他坐了起來,髡屠汗眼睛張開一條縫問道:“那個漢拓威人抓到了沒有,我還等著將他碎屍萬段呢!”

阿撒茲勒臉一下子紅了,躬身囁嚅地道:“屬下無能,沒能抓住刺客為大汗雪恥,請大汗治屬下的罪。”

髡屠汗一下子睜圓了牛眼,不敢相信地道:“什麽?你帶了上千人去,居然連一個人都抓不住,你說說,他是怎麽跑掉的,可是被人救走的嗎?”

阿撒茲勒滿面愧色,“也不是被救走的,那人過於兇悍,一連折損了幾十名部下都沒法困住他,最後士兵們失了銳氣,怎麽下令也不願靠近,屬下只好命令弓兵列隊齊射。”

髡屠汗急急打斷他問道:“那屍體呢?把首級割回來沒有?”

阿撒茲勒轉頭不敢直視髡屠汗的眼睛,愧聲道:“營區內並沒有尋到屍體,許是死在了外面也說不定。”

髡屠汗坐直了身子,失望地嘆道:“這樣啊,沒想到漢拓威軍裏還有這樣的人物。”髡屠汗不再說話,兩眼呆呆地看著帳頂發楞,阿撒茲勒低著頭不敢作聲,帳內氣氛沮喪之極。

良久,髡屠汗緩過點勁來,長吐出一口悶氣問道:“跟蹤斥候派出去了嗎?敵軍駐紮在哪裏了?”

阿撒茲勒擡起頭道:“來襲的敵軍只有四五千人,其餘的漢拓威人在營區北面列陣接應。現在敵軍正陸續向接應部隊靠攏,我已四面布下斥候,只要敵軍一有行動,我們馬上就能知道。”

髡屠汗點了點頭,輕嘆一聲道:“阿撒茲勒,我雖然大罵你膽小怕事,可拍板定案做決定的畢竟是我。實話說,我心裏也和你一樣,為死去的將士心痛吶!三萬將士啊,就這麽一夜之間全沒了,自打我當上大汗以來,還沒有受到過這麽慘重的損失。所以有時候我就想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忍忍算了,起碼這剩下的四萬人馬再不能出什麽閃失了。”說到此處,聲音中已有唏噓之意。阿撒茲勒聽得眼圈發紅,淚光漣漣,連連點頭道:“大汗,你這麽想就對了,仗還有的打呢!擴張的戰爭哪有盡頭,可雅庫特一族要是沒有了男人一切就全完了。”

髡屠汗突然臉色一沈質問道:“可你的大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,你作為臣子就不感到應該有所作為嗎?俗話說‘主憂臣辱,主辱臣死’,你就不感到內心有愧嗎?”

阿撒茲勒萬沒料到髡屠汗會轉得這麽快,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,張著嘴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髡屠汗面頰扭曲,咬牙切齒地狠聲道:“本來我還想放他們一馬的,怨只怨他們不知死活,竟敢闖入我的大帳,就憑這個我也要傾盡全力將這夥漢拓威人斬盡殺絕。”

阿撒茲勒大驚,吃吃地道:“可、可大汗!咱們已經快到青黃嶺了,沒有必要為了給塔赫勒喀報仇付出如此代價吧!”

“就從那個漢拓威人闖入我的大帳那一刻起,這事就已經和塔赫勒喀沒什麽關系了。”髡屠汗充滿紅絲的牛眼凝視著北邊,咬著牙緩緩地道:“現在是這夥漢拓威人與我髡屠汗結下了怨仇,即使上天入地,我也要讓這夥人嘗到冒犯我髡屠汗的下場。”

阿撒茲勒說不出話了,他心裏明白這時候再說什麽也不管用了,勸諫得急了興許自己也難保不受株連。

髡屠汗發了一陣狠,意氣又湧上來了,沈聲下令道:“你馬上去集合所有人馬,等斥候探明了敵軍的宿營地,咱們乘其不備,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反劫營一把,我要教教這些漢拓威人應該怎麽劫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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